吕锡川：儒家文化何以成为泰国华商企业管理的核心价值？| 东西问

儒家文化建构了泰国华商企业营商的“底层逻辑”，为企业的发展涂上了“基色”，在企业管理和发展中产生诸多积极影响。

中新社记者：王国安

在泰国，华商企业竞领风骚，大批华商翘楚成就非凡，已然成为一种现象。谢国民家族、许书恩家族、苏旭明家族等华商常年位居当地富豪榜前列。那么，是什么构成了泰国华商企业的文化底色和管理特色？

泰国学者吕锡川近日在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时认为，儒家文化构成泰国华商企业的文化底色，也成为泰国华商企业管理的核心价值。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世界各地华商众多，尤其是在东南亚地区。在泰国，华商企业更是成就突出。能否谈谈泰国华商企业的情况及其在泰国的地位？

吕锡川：华人以吃苦耐劳及精于商道闻名。在东南亚地区，华商企业成绩尤其突出。我曾分别研究过马来西亚和泰国的华商企业，华商企业在这两个国家都非常成功。但泰国华商企业的社会地位更加稳定，华商更有安全感，因为泰国华人、华商已成功完成“本土化”。整个泰国主流社会，包括泰国王室对泰国华商都充分认可，高度信赖，平等对待。基于这种身份认同感和财富安全感，泰国华商企业绝对是泰国经济的“驱动力”。这个研究结论不仅基于泰国大型华商企业，例如正大集团、红牛集团、尚泰集团、盘谷银行这类已经极具规模的跨国企业，也包括散布在泰国各地的中小型华商企业。可以说，泰国华商企业已成为泰国经济的支柱。

泰国大型华商企业正大集团参加2021年在海南省海口市举办的首届中国国际消费品博览会。骆云飞摄　

与此同时，泰国华商与泰国主流社会深度融合，愿意积极、无私地回馈泰国社会。华商企业是泰国民间社会的“稳定器”。泰国华社中有名的蚁家——蚁光炎先生的家族，不仅经营企业成就不凡，还助捐兴办泰国华侨报德善堂、华侨医院、大学等一系列慈善事业。在泰国，像这样热心公益的华商非常多。综上所述，泰国华商受主流社会认可和尊重，他们也积极推动泰国经济发展，无私回馈社会，形成“良性循环”。用儒家价值观可以理解为“仁”和“义”——“你对我好，信任我，那么我也必将努力回报”。

中新社记者：您认为泰国华商企业有何共同点？

吕锡川：华商企业在泰国经济中的占比很高。众多泰国华商能够成功，与其共有的儒家价值观密不可分。儒家价值观以“德”为核心，讲究仁、义、礼、智、信。还有“君子”“关系”“和好”等等。泰国华商企业很重要的共同特点，在于重视“关系”和“人情”。“关系”包含“内在”与“外在”两个层面，如何处理内在关系关乎企业内部管理，如何处理外在关系，例如和客户、合作伙伴的关系，则关乎企业对外发展。“关系”代表社会网络及一定程度的“妥协”，处理好内外“关系”对泰国华商企业的生意至关重要。“人情”也是泰国华商企业的一个重要特点，“讲人情”令泰国华商企业充满了“人性化”，与各方互利互惠，构成“命运共同体”。

位于曼谷老街石龙军路的“尚泰：第一家”内，墙上陈列老曼谷的照片。这里是泰国“百货大王”郑氏家族第一代创始人70多年前在曼谷开出的第一家店铺所在地。王国安摄

中新社记者：您认为儒家文化对泰国华商企业管理和发展起到怎样的作用，发挥哪些积极的影响？

吕锡川：儒家文化建构了泰国华商企业营商的“底层逻辑”，为企业的发展涂上了“基色”，在企业管理和发展中产生诸多积极影响。

例如，勤劳努力、言传身教、含蓄内敛都是儒家传统。泰国华商非常勤奋为世人所公认。很多泰国华商企业都已传承第二代、第三代，每一代华商企业家都在默默耕耘，勤奋工作，最终积累了巨额财富。

说到言传身教，在泰国华商企业中，初入行的“新鲜人”跟资深员工学习、成长，一步一步锻炼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员工。企业老板、经理、员工都在为其他人“树立榜样”，细心教导，整个公司一同成长。同时，企业的发展充分平衡所有的利益相关方，大家都有饭吃，这是非常积极的正向影响。

至于含蓄内敛，泰国华商在行业竞争中并不咄咄逼人，因而更能得到各方认同和好感。在泰国，很多穿着普通的华商老人其实都是隐形富豪，低调是他们的一大共同特点。

中新社记者：泰国华商企业的管理与西方企业管理有何异同？各有哪些优势和局限？如何反映出企业家各自不同的文化背景？

吕锡川：比较泰国华商企业与西方企业管理，最大的区别在于目标。目标不同造成管理方式不同。西方企业的目标是盈利，而我理解的泰国华商企业的目标是“世代相传”，用现代化的词语来说就是“可持续发展”。泰国华商企业有许多都是传承数代的家族企业。

西方企业由于目标的单一性，在管理方面比较“简化”，有非常明确的“边界”。泰国华商衡量“有利”的维度比较宽泛，华商企业比较像一所学校，员工是学校的一员，在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员工逐渐成长，带动公司发展。西方企业更像一间工厂，员工是工厂的零件，协同工作，环环相扣，最终带动公司运转。

泰国华商企业管理的优势是公司内部比较团结，令公司极具韧性，但过于注重“关系”和“人情”，容易任人唯亲，滋生腐败及独断专行。西方企业管理的最大优势在于“高效”，局限性则在于缺乏人文关怀。

泰国华商企业管理与西方企业管理的差异背后，折射出各自受到的文化影响。泰国华商企业文化的“底层逻辑”是儒家价值观；西方企业精神则源于资本主义价值观——追求利益至上。

当然，泰国华商企业管理与西方企业管理各有优势。随着时代发展，许多华商企业也学习、吸收了西方企业管理的许多长处，从而更加国际化。

在曼谷“尚泰：第一家”内举办的题为“自1950年尚泰集团的起源”展览。王国安摄

中新社记者：从泰国华商企业的成功发展来看，儒家文化对现代企业管理有何独特价值？对全球企业家有哪些借鉴意义和启示？

吕锡川：泰国华商的成功发展，证明了儒家文化对企业管理的价值。在我看来，儒家文化中最根本的方面，在于其浓厚的人文关怀，这对现代企业管理有独特价值。尤其在当代社会，科技飞速发展，人类进入人工智能、元宇宙及虚拟空间的时代，大量人工逐渐被机器人代替，而企业普遍追求“高效”，普通员工在企业中日益产生“价值焦虑”。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现代企业管理都可以从儒家文化、儒家思想中汲取丰富的养分和智慧。

儒家文化“以人为本”“仁者爱人”的理念，对于企业家做好管理、发展企业有着重要意义和启示。对内，企业家以仁爱之心善待员工、善用人才，使企业拥有强大的凝聚力；对外，则平等、富有人情味地对待利益相关方。同时，通过博施济众、回馈社会，赢得广泛的社会亲和力。这也是泰国华商企业家的成功经验。他们在创造财富的同时，更着重于建立人与人之间的深度关系，这种关系令大家充满安全感。

往大了说，企业发展不仅是为获取更多利润，更是为人类谋求更幸福的生活。这正是儒家商道的精髓，也是给予企业家们的最大启示。

受访者简介：

泰国学者吕锡川接受采访。王国安摄

吕锡川，泰国第二代华人，泰国国立发展管理学院工商管理专业硕士毕业，亚洲理工学院工商管理博士毕业，先后担任泰国斯巴顿大学工商管理专业讲师和泰国玛希隆大学管理学院、孔敬大学管理学院客座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东南亚地区企业管理及市场营销。主要发表论文有《马来西亚儒家价值观视域下的竞争营销：案例研究》《文化因素对泰国华商家族企业管理的影响》等。

文字编辑：徐雪莹

图片编辑：苏丹

排版：贾雨沁

责编：彭大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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